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界面新闻编辑 | 张友发
国产剧女性叙事革新浪潮正席卷乡土题材领域,带来令人瞩目的创作突破。
央视年度大戏《生万物》改编自赵德发经典"农民三部曲"之《缱绻与决绝》,剧集以20世纪上半叶鲁南天牛庙村为舞台,铺展宁、封、费三大家族两代人跌宕起伏的命运长卷。作为年度现象级作品,该剧自开播便引发全民热议,更以8月收视冠军的佳绩完美收官,创下央视年代剧收视新高峰。
这部史诗巨制的独特之处,在于突破传统乡土剧的叙事框架,将女性角色从历史背景板推向舞台中央。通过女编剧对原著情节的创造性改编,成功实现从男性主导叙事到女性主体视角的范式转换,让沉寂已久的土地叙事焕发新生。
剧中女性角色对传统礼教的勇敢抗争,对父权土地制度的主动介入,共同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的女性生命赞歌。尽管时代局限下仍有命运的悲怆,但该剧无疑开启了土地叙事回归女性本位的开创性探索。

01 从"土地祭品"到变革先锋
土地崇拜自古便蕴含母性基因,上古"后土"神格与古希腊农业女神德墨忒尔,皆印证土地与女性孕育、滋养特质的天然联结。这种"万物之母"的原始信仰,揭示了土地本应具有的包容性生命哲学。
剧集开篇即以杨幂饰演的宁绣绣抚触土地石牛的特写镜头,奠定女性与土地的核心叙事线索。这位地主千金的命运转折颇具戏剧性:出嫁之日遭土匪劫持,父亲宁学祥竟以"土地为家族根基"为由拒付赎金,暴露出传统社会将女性视为土地附属品的残酷现实。逃出生天后,宁绣绣毅然脱离封建家庭,下嫁贫农封大脚,却再度面临公公索要十五亩陪嫁地的屈辱,女性的生存价值被赤裸裸地物化为土地交易筹码。
这种"土地祭品"的悲剧命运并非个例。蓝盈莹塑造的银子角色,为换取养家糊口的"十斤地瓜干",忍痛割舍与佃农之子铁头的青梅竹马之情,被迫嫁给年迈的宁学祥,成为封建土地制度下又一个牺牲品。
以宁绣绣为代表的觉醒女性,在男权主导的乡土社会中,率先重新定义人与土地的关系。她嫁入封家后从零学起农耕技艺,带领妇女识字种田,用汗水浇灌出属于女性的第一袋粮食,象征着通过劳动实现的主体身份回归。这种与土地的创造性联结,打破了父权社会对土地的垄断性阐释。
剧情转折点出现在赈灾事件中:宁绣绣力主留粮救济灾民,迫使宁学祥放下身段恳求;银子要求宁学祥支付割麦工钱的强硬态度,标志着女性在土地关系中的话语权正在逆转。剧中女性不再是被动承受者,而是主动介入权力结构的行动主体,完成从"父权领地"到"母性沃土"的语义重构。尽管历史局限依然存在,但她们迈出了从祭品到变革者的关键一步。
02 土地与女性的诗性共鸣
《生万物》剧名源自道家"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"的哲学智慧,通过麦田实景、劳作场景、护秧仪式等意象构建出充满诗意的乡土画卷。宁家祖训"土生万物由来远,地载群伦自古尊"道破土地作为精神原乡的文化意义,呼应着中国人深植血脉的乡土情结。
"敬地如敬爹娘"的朴素信仰,在林永健饰演的封二角色身上得到生动体现。这位看似市侩的农民,临终前对土地的深情告白"你对它亲,它就用收成报答你",道出了乡土中国最本真的生存智慧。正如费孝通《乡土中国》所言"生于斯长于斯"的安土重迁传统,土地承载着世代更迭的集体记忆与情感密码。
导演刘家成强调:"《生万物》以家长里短的叙事肌理,包裹农耕文明与土地伦理的宏大主题。"剧中"俺爹""俺娘"等充满乡土气息的称谓,唤醒了观众深层的文化认同,这种情感共鸣成就了作品的诗意表达。
剧版最显著的创新在于将女性视角注入这片诗意土地。
编剧王贺对原著进行大刀阔斧的女性主义改编:宁绣绣从悲剧结局变为自我救赎的强者;田间嚼舌根的角色由男性承担;"大脚娘"突破恶婆婆刻板印象,展现对改嫁儿媳的温情呵护。这些改编彻底颠覆了乡土叙事中的女性形象定式。
尽管剧中女性仍受困于时代局限,编剧却着重刻画女性间的互助温情与对土地的独特关照,为作品增添母性光辉。通过土地、女性、母性的符号耦合,《生万物》成功构建出多元的土地叙事维度——它不仅是权力场域,更是女性身体体验与诗性表达的空间载体。
03 女性视角重构土地叙事的突破与局限
传统土地叙事长期被父权话语垄断,随着母系社会向父权社会的转型,男性在农业生产中的优势地位逐渐确立,土地被纳入父系继承体系,女性则被排除在叙事中心之外,沦为沉默的背景板或悲剧符号。
正如莱斯莉·克恩在《女性主义城市》中揭示的"城市空间的父权书写",传统乡土社会的土地同样被深深镌刻着男权印记,成为象征家族基业与权力传承的符号系统。这种叙事传统在影视创作中表现为男性劳动者的视觉中心化,女性角色则被简化为辅助性存在。
新世纪以来,国产剧经历女性视角的深刻转型,但年代乡土剧仍难破男性本位窠臼。近年创作中,《六姊妹》展现女性参与旧城建设的集体力量,《幸福到万家》通过何幸福维权故事,将土地权益作为女性抗争的切入点,标志着土地叙事的女性转向。这些作品中的女性与土地建立起超越经济关系的情感联结,恢复了土地作为生命滋养者的本真意义。

《生万物》在女性叙事上的突破值得肯定,但重构的不彻底性亦随之显现:关键决策场景仍习惯性回归男性主导,土地交易、农会议事等公共领域女性依旧失语。这种叙事断裂实则反映了历史真实——20世纪上半叶的父权制度仍牢牢掌控社会结构,艺术创作需在历史真实与价值表达间寻求平衡。
作为探索者,《生万物》为乡土剧开辟了新路径。其启示意义在于:女性视角的土地叙事不应止步于苦难展示,更需挖掘女性主导的"未被书写的日常"——从劳动技艺传承到民间信仰实践,从《诗经》"馌彼南亩"的古老图景到当代女性农业创业者,女性与土地的深厚联结始终存在。未来创作若能持续关注这些主体性实践,或将推动乡土叙事实现更彻底的范式革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