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家:33万大奖作品《王玉芳》背后,藏着一个时代的泪与笑
编者按:文/玥涵
嘿,你听说了吗?近日,文坛瞩目的第二届"澎湃·镜相"非虚构写作大赛获奖名单重磅揭晓!这场以"渺小与苍莽"为主题的大赛,豪设33万元奖金池,聚焦记录时代变迁、折射人性光辉的优秀作品。由澎湃新闻牵头,联合七猫中文网、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打造,权威评审团从选题、真实性、文本等多维度严选,最终12部佳作胜出。这些作品将获得出版、影视等多元开发机会。
特别值得一提的是,谢东徽的作品《王玉芳》荣获"提名奖"。以下为独家节选,由"镜相"栏目首发。转载请联系"湃客工坊"微信公众号。
"王玉芳,我饿了!"童年时,我常跟在她身后嚷嚷。神奇的是,她从不足五平米的厨房里,总能变出美味:臊子面、烙馍、蜂蜜果果、大包子……她是我童年发胖的"元凶",是孙辈们的奶奶,但对我,她只是亲爱的王玉芳——姥爷走后,这称呼独属于我。
我是王玉芳一手带大的。她育有两子三女,我是二女儿的孩子。记事起,王玉芳就和二儿子——我二舅李衡一家生活。姥爷李有福曾以烧制花盆为业,白银市盛产制陶红土,家依大山,资源丰富。姥爷下岗后,挖了两座窑洞,带着王玉芳和二舅夫妇烧盆,日子虽清贫却安稳。
童年最鲜活的记忆:院子里整齐的花盆坯子。我在缝隙间穿梭玩耍,看王玉芳执毛笔描花,写"花开富贵"等字。仅小学文化的她,临摹千次,笔法渐流畅,在花盆上留下独特印记。坯子入窑后,由二舅控火。
王玉芳换下短围裙,系上长围裙进厨房时,我守看《大风车》。节目结束,她的唤饭声便响起。饭菜上桌,我去叫守窑的二舅和姥爷——窑洞在院外不远。一家人伴新闻联播用餐,饭后姥爷总去窑里巡查,常带我。窑下炭火渐灭,灰坍缩,风吹时余烬闪烁,随风消散。姥爷检查封窑棉被,确保严密——待冷却才能开窑。查完,他牵我返回,过沙枣树,摘果剥皮喂我。果甜,他笑也甜。此时二舅躺沙发看电视,二舅妈织毛衣,表姐趴缝纫机写作业——我不许进里屋。王玉芳洗完碗,从缸舀温水给我洗澡。舒适水温让我昏睡,她摸头笑,又端盆洗衣。不知打多少盹,表姐写完作业进来,水已凉,溢进菜园。菜秧蔫,月升日沉。王玉芳晾衣,用毛巾裹我抱进炕,挤牙膏给表姐,催上床。她匆匆洗头洗脸洗脚,剩水泼菜园。夜深沉,院静,蝉鸣从枣杏树传来。
王玉芳上炕盖被,沉沉睡去。
清晨,她醒我便醒,但周末关掉表姐闹钟,看我眼转,拍背示意再睡。在她温柔注视下,我眼皮重。她轻起床,披外套进厨房。不久,洋瓷碗卧荷包蛋配花卷,给老太太早饭—她八十四岁仍硬朗。老太太坐炕上,透过窗观院动静,听鼓风机声知饭来。接花卷掰块泡汤,一边看王玉芳收拾,一边翻白眼示不满。
全家最头疼的,非老太太莫属。
前几日附近六十六岁老人无疾而终,而八十四岁老太太却精神矍铄。每天清晨五点半闹腾,连院里红冠公鸡,都被她惊得提前打鸣。鸡惑:太阳未出,何来吵闹?
我早习惯清晨被吵醒,蒙头续睡,而王玉芳必须起身应对。
前些年,儿女们宽裕,凑钱翻修老屋,土坯房改红砖房。全家投票让老太太独居,姥爷欲言又止。二舅本想院外另盖,老太太闻被"赶走",竟门口撒泼三天,引半厂区围观。最终妥协,她房间盖院中央。
新房落成,暖房后次日清晨五点半,老太太拄拐敲门喊饿——日子依旧不消停。
我们小孩都不喜老太太,她的"恶行"从二姨(我妈)口听来。非我妈记仇,实她太出格。
老太太是在我妈李雪五岁时回来的,她记清——自那天起,家无宁日,刻骨铭心。
老太太四十丧夫(李有福父),死于矿难。四十九嫁丧妻五十九老郑。老郑无儿,三女出嫁,原想安享晚年,不料老伴病榻数月离世。守寡两年,女劝再嫁。老郑老实不愿,怕拖累女,应下。婚后从同乡知,娶了当地刁钻寡妇。忍五年。六十四岁,老郑抱病离世,紧握原配照。
老太太又搬回儿子家。
老太太惯两面三刀:儿前细声怨王玉芳,数落孙辈,哭索生活费。李有福非不知,但父早逝、母改嫁愧,隐忍。未下岗时,发薪日,无论多晚归,老太太候着,第一时间收他工资进内衣袋才睡。王玉芳未碰夫工资,孩馋,她攒蛋换钱买零嘴。姥爷老实懦弱,未偷藏一分钱。
在王玉芳和孩前,她另副嘴脸。李有福厂忙,常住厂,家八亩地全靠王玉芳。天亮拉架子车出,生大儿子李晋后,车斗固定被窝,带干粮拉孩下地。种麦、玉米、胡麻,院养花——王玉芳勤快,地院屋井井有条。李有福厂活重,回家饱睡,醒上班,未沾家务。有二儿子李衡,车上又多娃。李晋李衡车斗长大。大女儿李家华出生时,李衡三岁,不再乖待。无奈,王玉芳锁孩屋,桌备食。孩醒食,她赶回做午饭,哄睡返地,日落归。幸李晋懂事,照看弟妹,虽磕碰,平安。
生二女儿时,七岁李晋上一年级,跟妈早出晚归。照顾妹责落三岁李衡。王玉芳只得锁孩屋,桌放食。孩醒吃,近午,她赶回做午饭。饭后哄睡,返地,日落归。
老太太对大孙子李晋稍好,限吃。年新麦收,磨白面锁柜,麸皮成王玉芳和孩主食。早上学前,老太太叫李晋进房塞白面烙饼,老二和女孩只有麸皮炕硬饼。她盯孩出院,一脱视线,弟妹"哥哥"央求,李晋掰饼分食,群孩吃走校。
好吃锁老太太上房木柜,往往霉毛,她才刮霉分小吃。
一回,李家华睡过,老太太起床没吃早,边骂边藤条抽。李家华哭,两岁李雪跟哭。老太太更气,抱李雪头朝下塞院大水缸!缸比六岁李家华高,她搬不动半缸水,跪抱老太太腿哭求。老太太踹她进屋。李家华看缸中妹挣扎,小身爆力,竟扳倒缸!李雪救出脸紫,李家华捶背,才哭出声。抱妹进屋反锁,凳、脸盆架顶门,抱抖李雪缩床。李雪湿透,哭嗓沙,李家华换衣紧抱。老太太院外骂久,门推不开才罢。
傍晚王玉芳归,对事无知。老太太恶先告,说李家华长大不服管,下午锁门睡。王玉芳伺候她吃完晚饭,才哄李家华开门。
见妈,李家华憋下午委屈恐惧化嚎哭,嘶吼半夜沉睡,话不出。王玉芳次日晨知真相,那日未下地,抱两女哭下午。李家华撞缸臂青紫,王玉芳涂药,任老太太咒骂未出屋。从那后,两孩再未与老太太独待。
厂子红白喜事同热闹,请相同唢呐队、厨和主事人,给我悲喜模糊感。唢呐倍渲气氛,哀调起,家属哭嚎爆。王玉芳厂人缘好,常请帮忙,我跟屁虫不离。她忙时,我混吊唁孙辈队。孩多父母踹哭,挤泪也干嚎,仿佛不哀逝者不瞑目。仪式结束,众人上桌吃入味大骨头、金黄千刀酥,乡邻谈笑——这算逝者送行。
初我不解:为何丧事大摆宴?后从王玉芳和乡邻忙影凝神情渐明:吃,是给生者慰藉,是好好活祝福。
若唢呐哀老太太呢?初一下学期某天傍晚,我妈催快姥姥家。"前天才见王玉芳,她做臊子面呢。"我不解。
"老太太咽气了,你爸已过去,快吃几口跟我走。"——老太太走,享年九十二,喜丧。唢呐队家门口吹,邻里来帮,大锅灶支。妇女备食材,王玉穿梭院忙,无悲戚。灵堂孙辈还讨论学校趣事。所有人平静接受她离。出殡日,王玉芳和姥爷抱遗像走葬队最前,大舅、二舅、大姨夫、爸和亲戚抬棺随,我们小辈跟后。大姨和我妈哭声最大,撕嗓叫喊,分不清哭骂。葬队走长路,最后只剩悲怆唢呐开路。棺材下葬那刻,王玉芳才放声恸哭,大姨、小姨和我妈抱瘫坐地她同哭嚎——她们哭非地下老太太,是这些年各遇与命运。
老太太下葬后,姥爷体每况愈下,日瘦失眠,查糖尿病。王玉芳又悉心照料他,二舅添二女儿、三儿子,带孙辈琐事填满日子。
李有福(我姥爷)一辈子烟酒不沾,无不良嗜好,家贫没吃好东西,老却得"富贵病"。我妈总怨老天不公,王玉芳劝她:"老天安排自有道理,得接受。心放宽,日子才好过。"
老天未格眷王玉芳。老太太走后两年,李有福突发脑溢血,倒钟爱象棋桌。那清晨,王玉芳起床便心慌不安。姥爷像常背小马扎、揣她煮梨水,与坐门台摘韭菜她道别。她叮嘱早回吃韭菜鸡蛋饺子——他最爱。饺子包一半,厂棋友来叫去医院,儿女陆续赶到。
重度脑溢血,抢救希望渺,即便活可能植物人。王玉芳站手术室门,看哭团儿女异常冷静。儿女坚持救,不惜代价,她却力排众议签放弃手术:"你爸一辈子明白、干净,走也要安心。"
拔管后,姥爷心电图渐直线,安置轮椅抬回家。二舅张罗丧事,大舅看棺材,大姨热水擦身,我妈哭目红肿,小姨从兰州赶来。
王玉芳从里屋取姥爷褪色毛巾,热水盆淘洗。糖尿病让李有福瘦多,她首次发现夫脸布深浅皱纹。照料这人五十多年,竟从未细端详。日子仿佛瞬逝。
烈日炎,院晾衣绳竹席晒哔啵响,突然中断,掉地扬尘。正剥玉米王玉芳吸灰雾,丢玉米棒,围裙擦手,拾席重搭杆。席再断,只剩两根